“發(fā)小”，我們一起見證

“把苦楝樹砍嘎不？鄰居五嬸抱怨落葉飄到了她家曬谷坪，難得打掃。”母親對我說，“還有，他們說苦楝樹長在門前風(fēng)水不好，不吉利?！?/p>

(資料圖)

我母親對親友鄰居和村人都格外熱心善良。正月里回老家，我和母親商量著要拆除這所20世紀修建的已經(jīng)是危房的土磚老屋，在原址建一所新樣式的平房。

母親的話，使我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庭院中唯一的這棵大樹。它現(xiàn)在長得很高大了，估計有10多米高，直徑1尺多，長得很直，樹枝上還掛著10多串干棗樣的果實。

我不知道家門前什么時候長了這棵苦楝樹，可能是飛鳥叼來或者大風(fēng)吹來的種子。推算起來，它應(yīng)該和我同齡，可以說是我的“發(fā)小”，我開始懂事的時候看見它只有酒杯粗細、兩米多高，我經(jīng)常搖它，而且很容易搖動。

那年我父親意外去世，奶奶、母親、姐弟妹六口之家擠居在兩間土磚房里?？恐鄽q的奶奶和個子不高大的母親掙工分維持六口之家，日子過得很艱難。我不喜歡吃雜糧，經(jīng)常挑食，每次吃飯，霸道地在飯鍋里揀著少得可憐的白米飯，心里常常盼望著公社和大隊發(fā)救濟糧。

記得那年冬天，奶奶帶我去公社書記那里訴苦，書記耐心地聽完她的訴求，安慰了一番，還安排我們到食堂吃蒸缽子飯，記憶中那似乎是我吃得最飽的一次。過年時，大隊干部給我家送來一床棉被和一件藍色的大棉衣，奶奶千恩萬謝。我睡在新被子里過年，軟軟的，暖暖的，那滋味好極了，小小的心里很感激這位好書記。

那時候，我吃膩了紅薯雜糧，總是渴望著吃白米飯，吃魚、吃肉吃果子。土茯苓、烏泡子、雞鴨糖（金櫻子）、桑椹都是我解饞果腹的美味。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苦楝樹枝頭上掛滿了小果子，棗子般形狀。但奶奶說果子是苦的，有毒，不能吃。我不信，摘下一顆放到嘴里一咬，確實很苦很麻，趕緊吐出來。我那時多么希望這果子是甜的??！

1982年的春天，這是很多人家最驚喜的春天。我家分了四畝田，還分到一頭耕牛和犁耙等農(nóng)具。一家老小懷著亢奮的心情辛勤地耕作，一點都不覺得累。看到夏收后滿滿的一倉稻谷，我們太高興了！從此告別了吃不飽的歲月。這時，苦楝樹也悄悄地長高長大了許多，我打著飽嗝坐在門檻上，看著水牛在樹蔭下悠閑地嚼著青草，心里想著，這日子真好。

那年夏天，我大學(xué)畢業(yè)等待分配。那年的雨水太多，一個星期的大雨連續(xù)沖刷著老屋薄弱的基腳，搭在正房屋檐下的廁所倒塌了。為了祖母住得安全，在親友鄰居的幫忙下，我們拆除老屋修建了現(xiàn)在這所土磚房子。老屋周邊的杉樹、梓樹甚至白楊樹都做了材料?？赡苁强嚅瑯錄]有成材，又長在地坪邊緣水溝邊，不占地、不擋道的緣故，我的這位“發(fā)小”“逃過一劫”。

屋子建好不過半年，祖母去世了，我這位辛苦操勞60多年的最親的好奶奶是安詳放心地去的，因為她看到我參加了工作，我唯一安慰自己的是能夠體面地在新屋里為她做了兩天一夜道場。后來，我考取了城里的工作。臨走的時候，我看到那棵苦楝樹在秋風(fēng)中搖曳，似乎和我依依惜別。

一晃30多年過去了。每年偶爾和母親回去幾次，大概只有正月給長輩拜年、清明掃墓和中元節(jié)陪母親回家“接祖宗”，才回老屋看看。我對老家的記憶時斷時續(xù)，有時甚至忘了。

后來水泥路修到了家門口，我也有小車了，于是回去的次數(shù)多起來。每一次回家，都感受到村里的巨大變化，感受到田野間涌動的一股股春潮。昔日的貧困村一天天富了、美了。鄰居五叔和他兒子“流轉(zhuǎn)”了鄉(xiāng)親們幾十畝田，成了種糧大戶，搞糧食加工和養(yǎng)殖發(fā)了財，準備拆掉舊樓建別墅。前年，青哥和發(fā)小“文明老倌”在我家后山上建起了漂亮的別墅。而我親手修造的這三間老屋已多處裂縫，對比之下顯得非常老丑，可能還影響了村容村貌。唯有苦楝樹長勢越來越好，龐大的樹蔭下成了停車的好地方。

這幾年，年近80的母親總是和我念叨，說五嬸、伏嬸、細滿阿婆都要她回去住。她們都不要種田了，村里的田現(xiàn)在都流轉(zhuǎn)給一個農(nóng)業(yè)公司了，公司按面積和約定的價格付錢或者給糧。她們種菜喂雞，或者打點小牌，或者嘮嗑串門，跳跳廣場舞，別提多自在了。

看到母親羨慕的神情，我知道她一直渴望落葉歸根。老家有她青春的歲月、辛勤的汗水和熟悉的田園，有昔日一同勞作的老姐妹們，她內(nèi)心很希望和老鄉(xiāng)鄰、老姐妹們過她想過的日子。

我下決心建所小平房，實現(xiàn)母親的愿望……

我終于說服了母親和五嬸，告訴她們，網(wǎng)上可查到資料，苦楝樹的果子確實不能吃，而且有毒；但并非沒有用，它的果、樹皮都可以入藥，至于影響風(fēng)水之說，當(dāng)屬望文生義、無稽之談。

其實，真正想保留苦楝樹的理由是我內(nèi)心那種特別的感情。這棵苦楝樹已經(jīng)扎根在我的心田，它早就是我的“同年”和“發(fā)小”。50多年來，它默默地代我守望家園，見證了鄉(xiāng)親曾經(jīng)的貧困和今天的小康，見證了高速公路和通村入戶水泥路的便捷，見證了一棟棟鄉(xiāng)村別墅的崛起和張張幸福的笑臉，見證了綠水青山的回歸和美麗鄉(xiāng)村的描繪……

寒雪梅中盡，春風(fēng)柳上歸。又一個春天來到了，我站在新屋的臺階上，眺望對面穿越青山的長芷高速，想象著今后村里的產(chǎn)品從這里出發(fā)，運送到全國各地的情景，憧憬著15年后、30年后的家鄉(xiāng)……

“發(fā)小”，讓我們一起見證鄉(xiāng)村的全面振興吧。

作者：賀文春

標簽： 村容村貌 綠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