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訊：年味淡了嗎

原標(biāo)題：年味淡了嗎

陳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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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淡了！年味淡了嗎？過年了，常聽有人感慨年味淡了。這個話題有點意味。

年味是個什么味？有人說年味是傳統(tǒng)年俗的風(fēng)味，有人說年味是各人體會到的滋味。

我說年味是一種意境?！耙狻笔侵饔^的感受，“境”是客觀的景象，主客觀和融為一，即為意境。意境本是個文學(xué)術(shù)語，這里借來表達(dá)年味，就是想把年俗風(fēng)味與我們各自的感受結(jié)合起來考察。

如今年味的“境”確實有了很多的改變。過年是過生活的一部分，我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變化，過年的樣子自然就跟著變，我們對過年的感受自然也會有所不一樣。

過生活很重要的內(nèi)容是吃，過年時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從前日子過得再緊，過年總要想法改善一下?，F(xiàn)今日子過好了，還有幾人稀罕過年吃點好東西呢？我們街上曾開過一家飯店，名字取得有意思，叫“天天過年”。天天都在“過年”，真到過年了，就吃點喝點這么點年味，還能成為你我唇齒間濃郁的向往嗎？

再說穿的。穿新衣，乃是歷代注重的過年習(xí)俗。南朝宗懔《荊楚歲時記》載，正月初一“長幼悉正衣冠”，穿上新衣服的全家老小按長幼之序相互拜賀。過新年穿新衣，不僅寓意新的開始，還蘊(yùn)含著美好祈愿，所以再窮都要給孩子添件新衣裳做雙新鞋子，不僅圖個新氣象，還寄望平安吉祥。而今日子好了，手機(jī)一點買買買，坐在家里拆快遞，從前那一針一線縫制出的年味自然就淡了幾分。

再說放鞭炮。“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比挤疟褚郧笊衿砀?，可謂歷史悠久，起源于春秋，盛行于唐宋。原先是燃燒真竹發(fā)出爆炸響聲，后來才是火藥的使用。爆竹聲聲成了年俗的一個重要載體，過年過節(jié)的氣氛很大程度上就是靠這帶有文化意味的聲光色來渲染烘托的。山歡水笑，新年來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這也成了孩子們的玩樂方式與快樂記憶?，F(xiàn)在考慮環(huán)保，限制燃放煙花爆竹，少了這么點耳之所聽，目之所見，還有鼻之所聞，年味確實似乎是淡了許多。

不用說房子撣塵、置辦年貨、拜神祭祖、張貼年紅、吃團(tuán)圓飯、拿壓歲錢，也不用說拜年、祈福、敲鑼打鼓、舞龍舞獅、逛廟會、賞花燈，就說這年夜飯、新衣裳和鞭炮聲，因為生活的日新月異，“境”不一樣了，其味道是跟從前不一樣了。更何況，還有誰也不曾料到的特殊況味，疫情無情地阻隔交往，遲滯腳步，讓一個握手一個碰杯都變得那么難。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感慨年味淡了，難道沒有道理嗎？

不過，話說回來，年飯的美味還是要勝于平時的，新衣新鞋也是要美美的，如果依舊讓鞭炮響起來，如果依舊能握手相擁舉杯互祝，我們是不是就不會覺得年味淡了呢？可能也未必。

換個角度看，不是年味淡了，而是我們長大了變老了，我們心中的熱情減淡了。空間也許可以跨越，時間定然是回不去了。硬件意義上的“境”可以打造，氛圍可以營造，而軟件意義上的心情卻很難仿造，也就是“意”不一樣了。

一定意義上說，年味是孩子們的年味，是一種純真的快樂。到了一定年紀(jì)，在“忙年”的各種辛勞甚至煩惱中，我們還能葆有那么單純那么清澈的快樂感受嗎？

年味原來是在殷殷的期盼中。我們念念不忘的年味，可能是曾經(jīng)感動了自己的一份期盼，任歲月流轉(zhuǎn)，我心如初。

平日的粗茶淡飯與過年存在很大的落差，所以過年就成了四季里的一個期盼。什么叫好東西呢？可能只是個糯米肉圓。做肉圓的時候，小孩子就在暖和和的廚房里看熱鬧，渾身興奮，奔來跑去，也最能聽叫喚，大人指派什么活，總是樂意跑腿的。吾鄉(xiāng)的肉圓不是油炸，而是鐵鍋里油煎。做得模樣不好看的，干脆鏟子一摁，就在鍋底壓扁煎熟，就成了孩子們現(xiàn)刮現(xiàn)吃的口腹之享。米、肉、油熱烈融合，成就絕配美味，一個字，香，兩個字，煞饞。農(nóng)歷年底，肉圓的香在夜空中氤氳開來，惹人心頭暖暖的，惹人不由去猜想誰家的廚房正在熱氣騰騰。從此，煎肉圓的香味就是年味，過年就是吃肉團(tuán)子，吃肉團(tuán)子就是過年。

好吃的是個期盼，新衣裳是個期盼，拜年看演出也都是一份期盼。年味就在期盼中，一年一年期盼；又一年一年回望，年味就在回味中。

年味原來是在辛勤的忙碌中。過年，這個“過”字很有意味，不是經(jīng)歷一天或一個活動，而是經(jīng)過一個過程。一進(jìn)臘月就說要“忙年”，“忙”過年的各種準(zhǔn)備。從時間概念上理解“過年”，一般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到大年初一，而傳統(tǒng)習(xí)俗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過年”至少是從臘月二十三小年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五賞花燈鬧元宵，才算“過”了年。這期間要參與經(jīng)過一系列的活動，包括勞動。

我們對年味的念念不忘，很可能跟自己的親手勞作息息相關(guān)。從前置辦年貨很大程度上都是動用自家資源，自己動手。自家長的糯米拿到石碓臼上舂成米粉來蒸糕，粳米拿到石磨子上磨成米面來漲餅，小麥磨成面粉來做饅頭，自家養(yǎng)了一年的豬變成了肉圓和紅燒肉，門前小河里弄來的魚養(yǎng)在水桶里以期年年有余。何止過年前后忙一忙啊，一年四季都在忙年，我們收過麥栽過秧，我們挑過水種過菜，我們喂過豬摸過魚，我們把六月里長得肥頭大耳的馬齒莧挑回來煮熟曬干，我們把秋風(fēng)中飽滿的豇豆莢扁豆莢摘下來煮熟曬干，我們干活的時候就知道這些菜干子將會變成過年吃的平安菜。年味不但是過年才體味到的某種味道，也是日常勞動的味道，是汗水的味道。

我們在琢磨年味時，我們實際在回味自己勞動與生活的軌跡。我對年味就有一個特別的記憶，刻掛廊。“掛廊”，有的地方叫喜紙，是過年貼年紅的一種形式。一沓紅紙上鏤空刻出文字和寓意吉祥的圖案，文字多是新春賀辭，比如新年快樂，富貴平安，吉祥如意，正中間刻有一個大字，多為喜字，或雙喜，有時用不同模板刻相關(guān)的內(nèi)容，比如福祿壽喜財，這樣五張成套的適合一連排張貼。掛廊貼在門頭上，春風(fēng)里喜氣洋溢。那時沒能留下影像，那模板和刻刀也不知所之，但當(dāng)年的興趣與熱情一直記得。這也是年味，勞動的滋味，還有一些藝術(shù)的韻味，民間美術(shù)的文化體味。

歲歲年年，生活大步向前，年味也被打上了鮮明的年代印記。我把小時候過年的各種禮節(jié)規(guī)矩講給年輕人聽，他們聽了很好奇——為什么大年三十晚上一定要煮上滿滿一鍋米飯而且要將飯留到新年呢？為什么要將壓歲錢和糖果杮餅放在枕頭底下過大年夜呢？為什么大年初一早上要吃一點甜的才好開口講話呢？年輕人對我說的不理解，年輕人的年味在春晚和賀歲片，更年輕的年味在網(wǎng)游和微信，也或者對過年的體味只是發(fā)了點獎金，放了個小長假，親朋好友聚個會。哪個年味濃？哪個年味淡？都很好，自在就好，境由心造，各生歡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年味。我們在感慨傳統(tǒng)年味淡了的時候，我們當(dāng)下正體味著的滋味將會成為年輕一代回味中的年味。

標(biāo)簽： 大年三十 念念不忘 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