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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三聯(lián)生活周刊》原主筆王星 芳華易逝,哀矜永在_全球今日訊

時間:2023-04-24 09:45:21    來源:北京青年報    

原標題:芳華易逝 哀矜永在(主題)

送別《三聯(lián)生活周刊》原主筆王星(副題)

4月19日北京時間15點47分,《三聯(lián)生活周刊》原主筆王星在法屬留尼汪島因病去世,享年49歲。


(相關(guān)資料圖)

微信朋友圈讀到音樂人科欽夫的驚痛,是20日下午2點。起初只想約1500字發(fā)到專欄版上,前“三聯(lián)”主筆苗煒晚上8點就交稿了。半小時后科欽夫又轉(zhuǎn)來前“三聯(lián)”主編朱偉的博文。讀完就去跟領(lǐng)導請示做“逝者”版。

“不用一整版吧,又不是她爺爺?!”連她前同事都錯愕了下。但領(lǐng)導沒遲疑就通過了。

王星的爺爺是翻譯家王佐良,姥爺是考古學家蘇秉琦。她1974年生于北京,1997年加入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曾任《三聯(lián)生活周刊》記者、主筆,《新知》主編、《愛樂》編輯,著有小說集《荊非昔筆》、散文集《七部名著讀倫敦》等,曾選編《滿天星斗:蘇秉琦論遠古中國》,2020年隨外交官丈夫遠赴法屬留尼汪島。

找愿意為王星寫點什么的人,并不難。巫昂900字用了不到一個半小時。李孟蘇是孟靜幫忙問來的。苗師傅又轉(zhuǎn)來了丘濂。

詩人說“四月,是殘忍的季節(jié)”。伊人遠走,“三聯(lián)”人經(jīng)歷失去,不掩傷慟,才情炫然。

悲傷四月天

◎朱偉(前《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編)

悲傷四月天。今年四月,只感到春寒。院里的紫藤都只開出稀疏幾串,往年都是垂?jié)M花束的啊。四月五日,剛?cè)コ啥妓蛣e“老爹”;昨天,王星又走也匆匆了。在遙遠的留尼汪,隔著重洋,想去也去不了。

王星是凈土胡同的老人了,外語學院畢業(yè),先到《愛樂》。我說,《愛樂》的活兒不夠你做,到周刊幫忙吧。她就縮著脖來了。那時,她還是個長發(fā)飄飄的小姑娘呢。從凈土胡同到安貞大廈到霞光里,她是周刊這集體里我引以為傲的才女之一。

我曾稱她“活詞典”。她通七八種外語吧?我曾與她討論可否開專欄,語種關(guān)系就饒有趣味。她就瞇眼笑,笑是憨憨的,不通一點世故。在周刊,我自認興趣廣泛,知識面尚可,卻遠難及她。但凡犄角旮旯事,一問她,全知道,且還都真懂,她是我小老師啊。我一直說,我有兩個小老師,一個是她,另一個是魯伊。

4月2日,我還在微信上請教她,問及巴克斯用英國16世紀政治家、探險家Walter Raleigh的一首詩。那是北京時間下午5點,她剛起,說還迷糊,討論Raleigh范兒,說“文責不負”。是,歲月無情,晃眼間,她也近五十了,但還是萬想不到,周刊最早送別的,竟是她呀。

王星是每天都背著一個又大又沉的書包,肩是壓斜了的。包里裝滿各種各樣的書,這是她閱歷之源。她是周刊幾大主筆之一,對周刊作過重大貢獻。她一直說,我是將她作重苦力用的。

我給她派過各種各樣的重活兒:英范兒、法范兒、德范兒,摩天大樓史、法國情人史……她有能力將復雜的歐洲王室關(guān)系、民族變遷都認真梳理出來,一寫就是五六萬字。她曾得意說,她是既繼承了爺爺(翻譯家王佐良)的外語天賦,又繼承了姥爺(考古學家蘇秉琦)的好奇心。

她確實是個才女,內(nèi)心桀驁不馴的才女。才女往往孤傲,往往散漫,往往難以自控,王星就是個理性自控特別弱的女子。她有太多愛好——寫偵探小說,鉆研古外語,翻譯,迷莫扎特。她在留尼汪告訴我,同時在翻六七本書。我說,不能一本本來嗎?她答:叉著好玩。

她在留尼汪告訴我,她爺爺?shù)氖屡c姥爺?shù)氖拢艾F(xiàn)在都在我這兒了?!边^些天又跟我說,她與蘇旻捷已經(jīng)決定一起翻《埃達史詩》了。我真覺得,她缺少一個能愛護、又能管束她的人。她這樣的女子,沒有韁繩,便如白駒過隙,二十多年就很快燃盡了自己,真是“生若夏花之絢爛”,不必衰老,就拂袖而去了。

其實,我退休前相當長時間,就注意她支氣管有問題。她一直咳嗽,但她說,就是支氣管炎。啤酒是她每天的支柱,這我們誰也管不了。周刊每年年會,她腳下都是先存好了十多瓶,喝到最后,都是拉著我叨叨不休;每次小聚,只要她參加,到最后都是,瞇眼,舉一根手指,半醉半醒地求:“就一瓶,最——后一瓶。”一瓶完了再一瓶,拉不走,以致大家都不怎么敢找她。

我退休后,有一次拉去武漢,晚上葡萄酒聚會,她大醉。中午的飛機,上午空隙,陽光下、草地上走走。她拎一件“六罐”,只遞我一罐,不動聲色就全空了。那天我們聊李白、杜甫。她感慨,李白不是中原種,才有那些能飛的詩;我們聊希臘音樂與日本能劇的關(guān)聯(lián),真正海闊天空。

她是喝得太多,早逝也一定與好酒有關(guān)。但人生一遭,想喝就喝,喝多了,飄飄然乘風而去,不也瀟灑?人身不過軀殼,空留他人難過罷了。

她在留尼汪,我們過幾天就通微信的。她喜歡小動物,起床要喂兔子,也有貓,她說滿院都是陸龜,她還養(yǎng)蝸牛。不過她起床是沒點兒的。某天,她津津樂道描述說,她觀察蝸牛歡好,全過程兩三小時,還錄了視頻發(fā)來。興趣盎然余,亦覺她的寂寞。我是一直為散漫分散了她的才華而感可惜的。但換過來想,散漫而不受拘束,乘興而來,盡興而去,不是真浪漫嗎?

不必說天堂相會,來世重聚。脫身而去了的,就如颯然之云,綻然之花,飛來之鳥。就如今日寫此文前,站窗前無語,一白頭翁飛來,就站樹梢。我想,這就是王星嗎?從留尼汪來?拿手機要拍,它就飛走了,不會再停留的。

人這輩子,能讓很多人傷心、惋惜,就沒白來這塵世一場。

然而沒有來世

◎苗煒(前《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筆)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二十來歲,在《愛樂》雜志工作,閑著沒事要給《三聯(lián)生活周刊》做點兒兼職。介紹人說,她英語好。為了佐證英語好,又加了一句,她是王佐良的孫女。等她到胡同里的雜志社上班,我們一幫人經(jīng)常在寶鈔胡同的小酒館里喝酒。有一次她喝高興了,對我們說:“我要是到三十歲還像你們這樣,還不如……”她沒說完,就被我們的一陣嘲笑打斷:“哈哈,你要干什么大事???”

工作沒什么好說的,她給我們寫過狄更斯和簡·奧斯汀,寫過一些關(guān)于語言問題的稿子。她喜歡在細枝末節(jié)上做文章,炫技,半天不往前推進??赐暌淮蠖?,心說這該往前走了吧,她說,列位留步,我再給你們表演一個吞劍。

有一陣她跑去寫各省市的博物館。我問她哪兒來的資源,她說,嘿嘿,你不知道我姥爺蘇秉琦的厲害,可惜早死了。不過,語言和博物館這兩個方向都不是她的最愛,后來雜志每年做葡萄酒的專題,這是她的最愛。

她很快過了三十,并不比我們更有出息,也不比我們更沒出息。談戀愛,結(jié)婚,然后跟著丈夫去了巴黎。她丈夫是外交官,她是外交官的家眷。駐外幾年,返回國內(nèi),很快就過了四十歲,接著給雜志寫稿子。

然后又要派駐到留尼汪島。臨走之前,安排了一頓又一頓的告別酒。我們約定,抽時間去留尼汪島上玩。不過我這么說的時候,知道自己多半去不成。身外有看得見的羈絆,心里有看不見的羈絆,歲數(shù)越大,肉身越沉。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去竟是永別。

虎年的時候,我還笑嘻嘻地祝她“本命年快樂”呢,這個心高氣傲的小姑娘也會變成個小老太太。然而,她死在那里,我恐怕不會再去看留尼汪島的火山和潮汐。

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腦子里閃現(xiàn)某一年在南法,忘了是哪個城市,她給我當導游。我們住在一家旅社,早上她到我房間門口,從門縫兒里塞進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的是“我在街對面咖啡館”,她怕我宿醉未醒。我其實已經(jīng)醒了,拿過紙條,從窗戶上望出去,正看見她穿過街道,進了那咖啡館。那旅社的房間中沒有隔斷,該隔開的地方就掛著一塊扎染的藍布。窗簾應該也是藍布,在早上的風中飄揚。屋里的藍布都飄揚著。這個場景之所以在我腦子里閃現(xiàn),原因也很簡單,到了四五十歲,那些先走一步的人就是去了某個地方等著我們。

繼而回想起來的都是一些享樂的事。我們一起去過楓丹白露和巴比松,去過阿維尼翁。在古競技場外面的一個小飯館里吃了一頓午飯,然后找了一家德國餐廳吃大肘子和啤酒。酒足飯飽之后,找到一家電影院看《耶穌受難記》。售票員一再說,這個電影是拉丁語對白,字幕是法語。她喝了酒,鄭重地點頭。喝了酒之后點頭會更用力,更鄭重。電影倒沒什么看不懂的,就是梅爾·吉布森扮演的耶穌不斷挨打。我要查一下這個電影的全球公映日期,才能確定我們那次南法之旅是2004年的事。

后來我們還一起去了智利,采訪若干個酒莊。穿越安第斯山脈,到達門多薩,喝著馬爾貝克,吃著阿根廷牛肉,滿大街都是流浪狗。又穿安第斯山脈回到圣地亞哥,在一個酒吧過了圣誕節(jié)。酒吧里的女招待都穿著圍裙,圍裙上印著聶魯達的詩句。每一件是不一樣的詩句,我們就對著那些圍裙翻聶魯達的詩。她隨身帶著西班牙語詞典,她教我的幾個西班牙語單詞我現(xiàn)在還記得,水、氣泡水、廁所、謝謝。怎么沒有酒呢?酒我忘了。

忘了說了,她叫王星。有一陣兒她做自我介紹時,喜歡說自己的名字是“天上星星的星”。她的藏書扉頁上喜歡畫一個星星,寫上她的名字“斯黛拉”,西班牙語中的星星。

她做翻譯、寫偵探小說,但送給我的書是《王佐良文集》和王佐良著《英國文學史》。有一次我讀到《一個中國詩人》,問她有沒有英文原稿,她拍了一張照片發(fā)過來,那是她爺爺寫的英文。她爺爺翻譯的彭斯詩流傳甚廣,我們都會唱,頭一句是“老朋友哪能忘記,哪兒不放在心上”,前奏一響就能跟著唱。其中有兩句是“我們曾赤腳蹚過河流,水聲笑語里將時間忘。如今大海的怒濤將我們隔開,逝去了往昔的時光”。這兩句詩可以做今日的道別。

我想起來的都是白日放歌須縱酒、黑夜低吟也須縱酒的往昔時光,我知道它不會再來。如果我年輕幾歲,也許會假裝豪邁地說我們來世再聚。

然而沒有來世。

作為一個紅樓人物的王星

◎巫昂(前《三聯(lián)生活周刊》記者)

從主編朱偉和三聯(lián)諸同事那兒獲知了王星去世的消息,在異國他鄉(xiāng)一個叫留尼汪的地方。并不知道它在哪里,有人告訴我,馬航就是在那一帶失蹤的,以及它是法屬殖民地,一個火山島。

對王星,有兩件印象深刻的事兒。 一是我的筆名和她的真名遠了看其實有點像,有時候翻開雜志自己嚇一跳——我怎么寫得來這么厲害的文章!她是國際部的,見到人總是靦腆羞怯又略微有些頑皮地笑一笑。二是有一次整個編輯部去哪里團建,包了一輛中巴。她跟她新婚的丈夫坐在車子中間部位,一人拿著一本書靜靜地讀著。車子還在等人,我看了這倆好一會兒——一對璧人,這是無疑的。

說是兩件其實還有一件。每次同事小聚,我都會逮著隨便一個人問:“王星當年那只貓到底是幾斤?”有說七斤的,有說八斤的,也有說九斤的。貓的名字是按照斤數(shù)起的。她要去法國之前,為了那只貓托運出國費盡周折,預計也花了不少錢。也因此普及了一只貓是可以運出祖國大陸的知識。

王星是一個活得非常天然自得的人,充滿了好奇心和求知欲。我覺得她喜歡喝酒大概是智者的一種愛好吧。平日看她還是一個挺內(nèi)向的人,但是喝酒之后狀態(tài)就不一樣了。所有人都記得她愛喝酒,我們也是在年會上舉杯、碰杯,無所不用其極地大醉過,酒瓶子總是堆滿了她的近側(cè)。唯有飲者留其名,所以,她給了我們一個飲者和智者的印象。

她喝酒的能耐顯然跟寫文章或者懂的外語一樣超人。還有一個名號,應該是隱者。比起許多盛名在外的人,王星不怎么高調(diào),她甚至總是深深地隱藏在自己的文章之外。印象中,也極少見她或者聽說她在某些場合公開講什么。一個非常好的媒體主筆,一個非常好的譯者,如此而已。

然后她所有駁雜的愛好成就了她作為一個有趣味的人,一個不以權(quán)威和苦心經(jīng)營為要務的人。隱者、飲者與智者,還不能夠構(gòu)成一切嗎?在我的認知里,這已經(jīng)完成作為一個生命體的至高成就了。

三聯(lián)的另外一位同事,小甄甄芳潔兩三年前離世。我想她是最像邢岫煙的一個人。王星也像是《紅樓夢》里的人,但是她基本上住在國外的大觀園。我在想她像是誰呢?想不起來,這樣一個有趣、無拘無束、一味天真爛漫的人,像她自己就行了。

無限唏噓,在春天的尾聲。她是永遠的青春的模樣,我們也將永久地記得她吧。

女人和繆斯一樣頑強

◎李孟蘇(前《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任記者)

記不清是北京時間4月19日深夜還是20日凌晨,突然迷迷糊糊想起王星,她跟我聊云朵。

去年我寫了一篇文章,關(guān)于康斯特布爾的云,文中引用了王佐良先生翻譯的華茲華斯的詩歌。她看到后給我發(fā)微信,感謝我記得她爺爺。又說她在小島看到的印度洋上空的云,“跟野貓打滾一樣千變?nèi)f化,夠康斯特布爾畫幾輩子”。我知道她愛喝酒,逗她:“肯定還是喝醉了的野貓?!彼貜停骸氨仨毜?。灌了朗姆酒的?!蹦翘欤以谒吻f外的樹林里,她在印度洋中的留尼汪小島上。

20日醒來,突然就得知王星在島上猝然去世的消息。悲傷涌上心頭,淚水不能自已。我想到她的時間正是她彌留之際。這是心靈感應嗎?她就這樣留在了島上,化成了云。

王星和我,還有幾個老同事,這十幾二十年的相處,本來就聊得來,情趣相投,又甘當火熱網(wǎng)絡(luò)生活中的廢柴,于是組了一個“回字有四種寫法”小群,隔段時間湊一起喝酒吃肉。不談經(jīng)世致用的玩意兒,也不憤怒焦慮。王星往往會早到,坐下自己先叫幾瓶酒,自斟自酌。我們?nèi)岁懤m(xù)到了,她的酒一瓶接一瓶上桌。

她喝酒不喝酒,都是滿臉的迷離。最早認識她,是1997年我入職《三聯(lián)生活周刊》。走在凈土胡同里,一個瘦高的姑娘迎面走來,穿著亮閃閃的銀色襯衫,系一條細窄的領(lǐng)帶,襯衫放在長褲外,腳蹬一雙松糕鞋,似乎是露露·德拉法蕾斯、簡·詩琳普頓從1960年代的倫敦卡納比街頭走到了北京的胡同。姑娘的小臉藏在中分的長發(fā)下,半低著頭,我只能看見她的眼睛,狐貍般沖我一瞇一笑。

她端著酒杯,慢悠悠地說:“我關(guān)注了‘養(yǎng)豬網(wǎng)’公號,每天看生豬價格的起落、豬瘟的控制、養(yǎng)豬經(jīng)驗的分享,可好看了?!蔽铱戳耍缓每?。作為答謝,我也分享給她我關(guān)注的“小扁豆小宗豆”公號,介紹各種豆子的知識和食譜。可惜這個公號前年底停更了。

她寫過偵探小說,我們慫恿她接著寫。她喝口酒,直搖頭:“試過就不想再寫了?!彼龑懙男∑肺囊埠每矗杏骷褽.M.德拉菲爾德的幽默筆鋒。寫小品文她用筆名“勞樂”,我問她是什么用意,她瞇眼一樂:“老樂的意思?!彼姓Z言天賦,翻譯過書,但又無心成為翻譯大家或者語言學者,這方面的文章都懶得寫。她說她倒是更感興趣古埃及文字,要好好研究一番。她總是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淘氣玩意兒。

偶爾,她會聊起她爺爺王佐良先生,但不聊王老先生的學術(shù)和翻譯,只談爺爺?shù)呐d趣愛好?!袄项^兒在牛津上碩士,寫的論文是約翰·韋伯斯特的悲劇,太酷了。我正在整理爺爺?shù)倪@篇碩士論文。他怎么會想到寫韋伯斯特?那么暗黑嗜血的劇作家,盡寫些藐視道德的角色,太酷了?!?/p>

這些年,她更多地花精力整理爺爺王佐良先生、外公蘇秉琦先生(新中國考古學奠基人之一)的著作,自己寫的譯的東西很少發(fā)表出版,她也不在意。有一次聊到這些,她輕輕地飄出:“我從小見多了出入我爺爺、外公家的各路名人、大拿,名利算什么呀?!敝靷ダ现骶幷f她太散漫、難以自控,浪費了自己的才華。我倒覺得,她是參透了身外之物。所謂“才女”之稱、“名門世家”,她都視為生命中最無足輕重的粉飾,稀罕它們?至于才華、博學,用于自娛自樂足矣,不多我一個傳播出去教誨天下,浪費就浪費了。這世上浪費的東西還少嗎?

參透世事,也讓她一直安心地留在體制內(nèi),不爭不搶,本分地做好手頭的事。為自己在精神世界里漫無邊際地淘氣,提供了基本保障。知道取舍,她有大智慧。

我很后悔沒和王星就韋伯斯特的戲劇聊下去。我是看王佐良先生翻譯的英國浪漫主義詩歌長大的,而韋伯斯特的神作《白魔》《瑪爾菲公爵夫人》,人皆虐待狂,人皆被害者。這種反差巨大得令我驚愕。我很想知道,他們祖孫二人是如何聊韋伯斯特的。爺爺喜歡韋伯斯特,這流露出個性中的頑皮促狹,是不是遺傳給了孫女?在現(xiàn)實中爺爺真正喜歡研究韋伯斯特而不能,又有沒有遺憾?這“不可得”的虛無是不是影響了孫女的選擇?

她要隨外交官丈夫派駐留尼汪。走之前我們給她送行。她因為工作交接,出發(fā)日期一再推后。送行酒喝了一局又一局,沒完沒了,喝到“回字有四種寫法”群的朋友們都煩了,你怎么還沒走啊!后來也沒人再張羅給她送行。突然有一天她微信大家“我到小島上了”。突然這一天,微信里傳來消息,王星走了。

韋伯斯特的《白魔》中,主人公維多利亞駕著黑船駛向死亡之際,她的哥哥弗拉米尼奧對她說:“女人有九條命,每個都和繆斯一樣頑強、長壽!”

這句詩送別王星。

漫長的告別

◎丘濂(《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筆)

一整天都在錯愕之中。

王星姐是周刊的前輩,我2010年入職的時候就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了。但直到2019年她快要去留尼汪之前,才有了一些交集。

那年夏天,我要寫關(guān)于火鍋的美食報道。一次同事的飯局上,和她提起來北京火鍋除了涮羊肉之外,還有一種是全熟或者半熟食材的熱鍋,清宮檔案里有記載,但是遍尋不到。她馬上說,這在北京有人做啊。于是介紹我認識了聚德樓的甄師傅,全北京大概只有他在復原那道“菊花爐肉熱鍋”。我這才知道,美酒之外,美食也是她的一大愛好。而她的興趣太廣了,就像老主編所說的,犄角旮旯的事兒問她全知道。我和她聊貓聊小動物聊美食,只不過是她各種涉獵的冰山一角。

然后發(fā)現(xiàn)我們住得不遠,后來還約過飯,是在剛剛開業(yè)很火的譚鴨血。那天我去延慶采訪,和她說要很晚才能回來。她說不著急,早早就先去占座了,“我在圖書館也是看書”“我有一大本書要看呢”“萬一趕上我不在座位上,找啤酒和印度(旅行書)”。有酒和書相伴,在哪里都無所謂,這很是她的風格。

翻看聊天記錄,2019年9月16日我們在聚德樓一起吃過一次告別的飯。她9月18日一早飛往留尼汪,在迪拜中轉(zhuǎn)的時候還報了聲“平安”,意思是并沒有因為酒喝大了誤了飛機。

我知道她走之前和很多人吃了很多告別的飯。因為簽證卡著,送行的大酒喝了三個多月。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整個夏天,也許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的一場漫長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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