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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一個人的書籍設計史

時間:2023-07-31 11:52:19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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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

60年:一個人的書籍設計史

寧成春,字澤浦,1942 年生于山東德州。 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裝飾繪畫系書籍美術專業(yè)畢業(yè),于上世紀六十年代進入出版行業(yè),在胡愈之、范用等老一輩出版家的指導下工作。 1986年調入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作為三聯(lián)書店獨立建制后的第一任美編室主任。 寧成春的書籍設計奠定了三聯(lián)書店獨特的簡勁、樸素、莊重、富于人文氣息的裝幀風格。 在從事出版的六十余年時間里,他秉承誠心正義、服務讀者的信念,歷經(jīng)鉛印時代到現(xiàn)代印刷的變革,總共設計了一千五百多種圖書,代表作品有《西行漫記》《宜興紫砂珍賞》《陳寅恪的最后20年》《城記》《錦灰堆》《明式家具研究》《自珍集》《傅山的世界》《香港》《澳門 1999》等。

楊浪

2023年7月21日至8月21日,三聯(lián)韜奮書店的美術館總店與三里屯店,將聯(lián)袂推出寧成春作品回顧展——“澤浦60年:一個人的書籍設計史”。

7月21日展覽開幕式后,裝幀設計論壇“把書做成最好的樣子——寧成春與三聯(lián)書店的書籍設計傳統(tǒng)”,邀請出版界、書籍設計界的前輩和同行,寧成春、劉曉翔、董秀玉、汪家明與康健一起,共同回顧和探討三聯(lián)風格的形成與特色,聚焦圖書設計的當下生態(tài),并展望未來的發(fā)展圖景。

前媒體人楊浪當日在現(xiàn)場,記錄了所見所聞所想。

“一個人一輩子做一件事情,而且卓有成就——老寧是幸福的?!?/p>

這句話是董秀玉先生說的。

寧先生沉靜地坐在我前面,他贈我的書放在膝頭。我總覺得背景版上“擇一事,從一生”幾個字,敲打著在座的每一個人。

來的人很多,滿滿地擠在韜奮書店二樓的書柜之間,聆聽一個八十歲老人的畢生事業(yè)。

寧先生發(fā)言很有些激動,他說,我一生碰到了很多貴人、好人。他從中學美術老師說起,說到剛畢業(yè)時人民出版社的老編輯,說到“三聯(lián)”的范用先生、董秀玉先生……對話時有一張大照片,正好把范先生、董先生、寧先生放在一個畫面里。中國出版界幾代人的篳路藍縷和精神氣質也都在這里了吧?

不是每一個總編輯都親力親為地關注形式呈現(xiàn)、關注設計人才的。然而一本好書乃至幾十年來出版的一批高質量的好書,其內容和形式統(tǒng)一,必是鐵律。董先生在發(fā)言中切言“把書做成最好的樣子”的一個個事例,那些書的背后都是當代普羅米修斯的故事。

我在發(fā)言中說,寧先生個人的設計史,就是一部當代出版史,一部思想解放史的標本。

在曾經(jīng)的思想解放社會進步的時代,文明的導入、思想的傳播是靠出版和媒體?;仡^看,“三聯(lián)”給我們帶來了那么多理性、深刻、使人們張開創(chuàng)新視野和思想力量的著作。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是寧先生董先生們給“思想”賦予魅力,把那個時代進步的精神導入人心,這是現(xiàn)在格外令人懷念和給人啟迪的。

正因為當年能出的許多書今天都找不到了,我們才格外感念那些出版家,珍視那些重要的學術著作系列,對于持守人類文明的信念擁有真正的自信。

書裝界三大腕

這年頭越來越意識到,我們正在成為歷史。好多事我們不說,或許就傳不下去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是個新聞界出版界大發(fā)展大繁榮的年代。那天董先生跟我說“太懷念九十年代了!”我說,就是那時候,我們這幫新聞人碰上了你們這幫出版家。

那時候,傳媒界流傳書籍裝幀設計領域有“三大腕”:——“三聯(lián)”的寧成春,“人民”的張守義和“中青”的呂敬人?!按笸蟆边@個詞兒指某一行業(yè)或某一方面有本事、名氣和影響力大的人。有語言學家指出:“‘蔓兒’這個詞綴,簡寫成‘蔓’,念萬兒(wànr),清末以來江湖上就用它,尤其是梨園行特指有名的角?!瘪T小剛根據(jù)王朔小說拍了部電影以此命名。

好像大設計師就該是白胡子老頭。那天寧先生六十年設計成就展,呂先生去了。張先生15年前去世,要不也該在,也是個白胡子老頭。

所謂“書裝界三大腕”是說他們的設計風格、設計影響。也難怪,“人民”“三聯(lián)”“中青”都是出版業(yè)重鎮(zhèn),出的書傳播影響大,裝幀設計便隨著引人矚目。你再想,是一般人,也不會跑去坐鎮(zhèn)這里的美術設計!

那天呂先生說,平時都跟寧先生調侃,今天卻要正兒八經(jīng)地寫稿念。這篇發(fā)言得有人發(fā)表,因為寫得太好了,不光是夸老寧,還有關于書裝的真知灼見。他說寧先生是他的老師,論輩分,不錯;他說寧是九十年代第一個美編下海做工作室的,進而給了他信心,這也是出版業(yè)改革中的要聞。

寧先生發(fā)言中說,前些時候有人刨三輩攻擊呂敬人,老寧說,我了解他,我堅決支持他!

張口就罵人的那幫人多數(shù)讀書少,他們不知道人類文明的成果是靠書籍傳播的。在過去幾十年的改革開放中,首先是視野的打開,思想的解放,才有那個積極進取全民創(chuàng)新的時代。而在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是這些書裝設計家,把這些人類思想的果實帶給中國人。

其實那幫人讀過的有限的幾本書,保不準也是這老幾位設計的。我在寧先生的書里,看到他早期設計的書籍和風格,樂了。

南通有一個鄒韜奮雕塑紀念公園。那年,老六把“獨庫”的庫房搬到南通,請了董先生、寧先生和我去看。好巧不巧,我們遛彎就遛到了韜奮身旁。白胡子老頭坐在那兒,神閑氣定,我拍了。

他設計的第一本書

那天我問老寧,你做的第一個書裝設計是哪本?

寧說,你不知道。是本“黃歷”。

我答:《東方紅》嗎?

寧:呀!你怎么知道?

寧老1965年在人民出版社的《農村讀物》編輯部實習。他是1962年上的大學,報志愿時報了三個——中央美院版畫,工藝美院設計和電影學院美術系(差一點擱60年前我就能見到他)。最后上了第二志愿。

他在《農村讀物》實習的時候,社長胡愈之先生提出要給農民做一本實用的書,起了個很高拔的書名——《東方紅》。其實就是另一種形態(tài)的“黃歷”。黃歷是歷史悠久的農村實用生活的“通書”。史書記載,唐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就有木板刻印的老黃歷出現(xiàn)。在這些雕印的歷日之上,有關于行事宜忌的內容。清乾隆有官制黃歷,指導禁忌與時令耕事。

1965年版的《東方紅》實際上就是一本滿足農村生活需要的小型百科全書,里面天文、地理、節(jié)氣、農耕、生活小常識、雞鴨牛狗柴米油鹽、農村衛(wèi)生保健林林總總一應俱全。

那年我十來歲,正是開始閱讀的時候。家里桌上擺著這么一本內容豐富圖文琳瑯的書,算是那時一本正經(jīng)的讀物之外很另類的一本好看的雜書。

我告訴老寧,我還恰恰印象深刻地讀過,怕是當年這本書最年輕的讀者了。

翻過一個甲子,在韜奮塑像前,碰到了它的美編。而且這老家伙十幾年前設計了我的書,這本書肯定與他的設計有關,還得了“文津獎”。

再往前十幾年(1993年開始),為了《三聯(lián)生活周刊》的創(chuàng)刊,又有一段殫精竭慮苦苦探索設計語言的共同經(jīng)歷。如今“三聯(lián)生活”已成國內一本舉足輕重的綜合性大刊,當年,為了它的封面和版式構成,錢鋼先生、寧先生、陳西林先生都付出了創(chuàng)造性的努力。那又是一個故事了。

三聯(lián)生活1995年的創(chuàng)刊號封面是寧先生設計的。此前還有幾本試刊號,這本創(chuàng)刊號孔網(wǎng)上都標600了!

做《東方紅》的時候,實習生寧成春是為老編輯打下手。他正式設計的第一個封面是中青版的《砸碎鐵索舉紅旗》。

那天我說,寧先生設計的這六十年,就是一部當代中國出版史、設計史、開放改革史。我竟陰差陽錯地隱隱地在他身旁潛伏。

鄒韜奮、魯迅、鄭振鐸們都是中國當代書裝設計的開拓者,他們的后人里有一個叫寧成春,干這事,干了六十年……

知識的塊面和顏色

我在聊“老寧故事”,繁佳說:“那時看書,簡直就是顏控。書面設計不好看,書名不勾人,根本不會引起注意。再看到作者,再拿起來隨便前中后翻上幾頁,那就離購買八九不離十了?!蔽业臅窭?,凈是老寧設計的書,從80年代的《諜海求生記》《蘇聯(lián)當代小說選》到《天朝的崩潰》《城記》《竺可楨日記》和20本一套的《吳宓日記》。

老寧是給知識和文化賦予色彩和塊面的人,是給作者與讀者鋪上彩虹橋的人。這人一輩子干一個活兒,干得出神入化。作者寫了好書,都希望由他設計。那天座談就有個引頸求之的詩人。

我知道作曲家李劫夫、唐珂一輩子寫了兩千多首歌,老寧這60年做了多少本書?總的得數(shù)以千計吧?關鍵是寫首歌不會做十首挑一首,老寧做重點書會繪制十幅封面,最后用的還是第十一幅。

董先生說,老寧做設計,不靠新奇怪,靠熱愛,靠求知,靠全身心投入。中國設計師傳統(tǒng)的認知和熱愛,體現(xiàn)在你做的書里面。

寧先生說,“搞設計一定要跟師傅交朋友,讀中外古今的東西。”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有了。他領悟的是知識和信息的塊面和色彩。

那天紀念會上,老寧上來就說起1978年《紀念白求恩》畫冊的設計。他不僅說凹版印刷,黑色層次的呈現(xiàn),還有圖片的選擇,內文的設計。尤其老人民出版部的劉龍光好生了得,他讀了長長的劉的履歷。跟這樣的大神級的高手做過事,就像如今我說與寧老合作過一樣。傳承!

在南通,我問他: 您最近設計的是什么?他說:《二十四史》。我詫異,《二十四史》還有什么可設計的?不就是蔓草文,淺綠色,郭沫若的題簽,豎排版,還有什么可設計的?

老先生給我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從設計《新疆通史》開始,到漢錦“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出土。到尋找國內能夠復制這漢錦的作坊。到在我的故鄉(xiāng)海寧許村居然找到這樣的設備。以后的試制,裝幀設計中與印刷、皮革、裝訂的契合。新版《二十四史》,這是對當代設計天花板的描述。

汪家明說,在三聯(lián),設計師也是第二編輯,設計師完全參與出版流程,這是三聯(lián)的傳統(tǒng),這不僅是裝幀的概念。而老寧總是像多啦A,夢一樣給我們拿出新東西。十幾年前,我的《地圖的發(fā)現(xiàn)》出版中,幾次專門與老寧研究呈現(xiàn)問題,他還給我看了可能參考的外版書籍設計,關鍵是不同開本的老圖如何處理。最后的“書皮紙”成為與裝幀一起的“實用裝”,那張圖被不少讀者裝框掛在墻上,這算掛了一幅老地圖還是掛了一本書的封面?我也含糊。書裝絕不僅是書裝,而是一個民族的當代審美與工藝,當然還有公眾的文化情懷。寧先生近年的《宜興紫砂珍賞》可為大端。

這是有關紫砂的極品書,顧景舟主編,真主編啊不是掛名。從古代到現(xiàn)代的511件套精品,歷代名家167件代表性作品,馮其庸、顧景舟的專論。它的特裝書,寧先生把瓷片都嵌到書莊里了!600本秒空,孔網(wǎng)上根本找不到。

孟繁佳的老祖宗孟軻不會想到,兩千年前他們用簡牘寫字兒的那個卷帙如今被寧成春們弄成一個專門的藝術門類了。

一個悄悄的市場

孔夫子舊書網(wǎng)上留著痕跡,2017年掛出張守義《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設計手稿(一般這類拍品都與出版物一起比較著掛出來,以示正宗)。估計出拍者不知道“書裝界三大腕”一說,不然落槌價該高得多。

網(wǎng)上能搜到,幾家大拍賣公司的“新中國書籍封面、插圖原稿”專場。2004年一場“五六十年代書籍封面、插圖原稿和當代名家精品專場”上,蔣兆和的《白毛女》封面原稿以15.4萬元成交。

在收藏市場上,連環(huán)畫封面原稿和名家字畫行情基本一致,名家連環(huán)畫封面原稿中,大名家連環(huán)畫封面原稿最引人注目,2017年“中國名家漫畫插畫連環(huán)畫專場”上賀友直《李雙雙》連環(huán)畫封面原稿以57.5萬元成交。

市場上流通不多的中小名家的連環(huán)畫封面原稿也會達到萬元一幅。

就連寧先生當下的這個展覽,有不少展品也出自收藏家手中。為此,寧老師在紀念會上公開表示了感謝,屏幕上那幅《根》的封面手繪圖,就是在場的一位藏家提供的。

潘家園的老板們都知道,這個收藏市場的源頭就在各個出版機構。

幾十年來,各家出版機構都有長足的發(fā)展,包括經(jīng)營辦公地點。每次擴容搬家,舊的檔案庫、原稿收存庫都要進行清理。在鉛字印刷時期,一部出版物涉及的幾校文稿太多了,而彼時人們尚不認識該留哪些可以不留哪些。

換一個角度看,讓一些有價值的文字與繪制檔案進入民間,在規(guī)范有序的流通中得以研究和收存,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這些年,我在市場上見過不少出版文件,很有些價值連城的,也有些非常成系統(tǒng)的某家出版社的封面手繪作品。寧先生的手繪作品在民間市場上是俏手貨,如果連同一版一印的出版物一起,那真是件有意義的文化臻品。

也有風險。

香港三聯(lián)老總編李昕2003年收到一件告狀信,說寧先生設計的那部《宜興紫砂珍賞》圖片侵權,索賠八十多萬。原來這廝當年正在宜興幫忙,看寧老師拍壺也在旁邊跟著拍,同樣的燈光、位置,書上幾百張里,他有八十多張同框且?guī)У灼?。幸虧李昕翻出了一大盒全套的出書底片檔案。那廝也再不糾纏了。

這種利欲熏心之徒該提防著。

總編輯

那時候寧先生胡子沒白。董先生推門進來,“你們周刊的封面設計請寧老師也來參與意見。”這是1993年,《三聯(lián)生活周刊》籌備時期,錢鋼先生領銜,我負責總編室業(yè)務,封面構成是重要事項。有寧先生站后臺,西林在前臺,這組合迄今無雙。

董先生當年從香港三聯(lián)回京,出任從“人民”分離出來的三聯(lián)書店總編。她的重要構想就是恢復韜奮先生的《生活周刊》,為此,首都學界、新聞界的聞人們幾經(jīng)整隊,反復沖擊,三起三落,個中故事,恐怕沒幾個人俱知。每當三聯(lián)的重點出版物,董先生必遣寧先生出馬。她到港三聯(lián),寧老去了香港,做了若干得獎的書裝;她回北京,寧老又回來大展身手。

三聯(lián)總編輯對書裝的重視是出版界的一道景色:范用先生在八十年代初第一批派遣寧成春赴日研學書裝設計,沈昌文、董秀玉、潘振平、李昕、汪家明幾任正副老總,無不把裝幀設計當做一本好書的重要前提。

一幫總編輯,一任接一任地重視設計,重用、信任設計人員,形成了三聯(lián)書籍莊重理性的整體風格。

寧成春沉穩(wěn)大氣不動聲色卻視野寬泛心思縝密,總是配合默契,給出醒目的方案。呂敬人說,老寧是我的老師。董先生說,好書交給他做,讓人放心。

寧先生做設計是必讀原稿的。設計《金庸全集》時間緊讀不過來,就讓兒子把每集的內容講給他聽。寧老的頭發(fā)一夜急白了,就是因為《陳寅恪的最后20年》那部書稿放在自行車后架拿回家讀,半路被盜。那是20多萬字的一部手稿啊。幸虧盜亦有道,小偷把老寧剛發(fā)的工資拿走了,書稿又扔街道辦事處門口了。

這故事能進“拍案驚奇”,因為最終那本書引起的轟動和思考對反思歷史意義重大。而寧先生的書裝設計也堪稱經(jīng)典。

那天的紀念會上沒說到《讀書》的裝幀設計,我“批評”寧老,這是最該提到的!1979年,在思想解放的風口浪尖上,《讀書》的創(chuàng)刊,發(fā)刊詞的洞察和力量,是那個時代的旗幟!并且這旗的樣子歷四十多年而不變樣。這“旗幟”的設計者還是寧成春。

總編輯關注設計,首先是選對設計師并且信任他,第二是給設計師充分的空間,第三,敢“扛事”。讀者不知道,出書是經(jīng)常會挨批的,而且往往是越受歡迎的書風險越大。在我看來,給編輯包括設計師“扛事”是總編輯的責任。爭功諉過落井下石的,都是下下等的總編輯。

那天會上,我用手機抓了張范用、董秀玉和老寧同框的瞬間。論象征意義,這張近似“大片”。

還有張老寧俯首的,可稱“趣片”。

讀過了這篇隨筆,君可領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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