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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家王賡武的師友雜憶

時間:2023-01-13 15:45:15    來源:北京晚報     

原標題:歷史學家王賡武的師友雜憶

錢冠宇

著名海外華人歷史學家王賡武的兩卷本回憶錄(上卷《家園何處是》、下卷《心安即是家》)出版以來,談論者眾且頗受好評。這部回憶錄之所以受到知識界的普遍關注,除了王賡武多年來在專業(yè)研究上積累的聲譽外,還要歸因于他獨特的身世背景和人生經歷。


(資料圖)

作為海外華人學者,王賡武一生輾轉多地求學、工作和生活,馬來西亞、中國、英國、新加坡、澳大利亞都曾留下他的足跡,多元文化和族群的熏染在他內心交織出遠比常人復雜的自我認同歷程。在王賡武尋找自我和構建學術生命的過程中,教育毋庸置疑起到了重要作用。回憶錄中,王賡武用相當多的篇幅記述了那些在他生命中留下難忘記憶的師長和朋友,不僅具有學術史研究價值,也提供了難得的海外知識分子交往史料。

●始于南洋的雙重世界

王賡武1930年生于印尼泗水,父親王宓文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師。王宓文本人畢業(yè)于南京東南大學,后下南洋耕耘教育事業(yè),曾出任泗水第一所華僑學校校長。王賡武5歲時,王宓文攜全家轉赴馬來亞霹靂州的最大城鎮(zhèn)怡保工作。王賡武的母親丁儼如此回憶他們剛到怡保時的情景:“怡保雖為霹靂首府,而地方仍甚閉塞,既無娛樂場所,教育亦不發(fā)達,全州約有華校四十余間,而怡地僅設數(shù)間,其余均在鄉(xiāng)村,如同私塾,其設備甚差,大都茅屋校舍,黑板一塊,舊桌椅十余張,教師一二位,學生二三十人,類似情形者約有不少間。稍具規(guī)模者則寥寥可數(shù)?!?/p>

怡保的華人比例極高,一般華人家庭都會優(yōu)先讓自己的孩子上華文學校,但王賡武卻被父親送進當?shù)匾凰⑽膶W校。王宓文自己是外文系出身,加上對英國文學的喜愛,故而希望王賡武盡早掌握英文,領略西方文化經典。另一方面,為了彌補學校教育在中國文化方面的缺失,王宓文夫婦在家親自教王賡武學習古漢語,包括從《三字經》到《大學》《中庸》等儒家典籍。

學校和家庭宛如兩個平行世界在王賡武的生命中同步展開,令他真切感受到中西文化的差異:“學校生活提供封閉的世界,同時代表紀律和規(guī)律,在學校里,結交朋友時不問家庭背景,也不在意彼此的校外生活。離開學校的家庭時光情況則完全不同。在家里,母親帶我參加另一個社交圈,圈里的種種關系都被一一道明、仔細解釋,碰到和我們的中國大家族有關的親友,更是介紹得巨細靡遺?!?/p>

英國殖民統(tǒng)治下的小學教育雖然讓王賡武在父母的華人生活圈中顯得格格不入,但一口流利純正的英文卻能讓他更好地融入怡保當?shù)厝说纳睢?937年,中國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戰(zhàn)爭讓幼年的王賡武加深了中國認同:“我開始認同中國,不是透過父親鐘愛的傳統(tǒng)典籍,而是在腦海中勾勒出母親傳神描述的戰(zhàn)爭和蹂躪?!痹谀涎?,也只有華人群體才會密切關注中國的戰(zhàn)況,并開展各式各樣的募捐活動。

1941年,日軍入侵馬來半島,占領怡保后推行殖民教育,在學校里強制教授日文。王宓文拒絕為日本人控制的教育系統(tǒng)繼續(xù)工作,同時也讓王賡武退學,重新在家開班授課。不過在怡保華人社群領袖的勸告下,王宓文最終同意回到教育局擔任次要職位,結果被來自日本的教育局長派去管理戰(zhàn)爭初期從英國商人、莊園主、官員家中掠奪來的大批書籍。這些書籍存放于教育局圖書館中,大部分都是英文通俗小說,也有技術指南類的圖書,王宓文的任務就是將這些散亂無主的書籍整理上架、編目。

由于經常跟隨父親進入圖書館工作,王賡武得以自由借閱此前從未接觸過的英文通俗小說世界,深深迷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佩勒姆·伍德豪斯、埃德加·華萊士、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等一批懸疑、推理、科幻小說作家。大量閱讀通俗小說帶來的意外收獲是,王賡武掌握的英文詞匯大幅增加,甚至還自己嘗試創(chuàng)作過英文通俗小說。

從學校退學的王賡武不但沒有虛擲時光,反而通過街頭漫游和閱讀書籍開啟了自我發(fā)現(xiàn),他如此總結日占時期的學習經驗:“不上學的這幾個年頭為我開拓了其他學習方式,雖然我被局限在小小的中國城,缺乏學習場所,但我享有觀察和社交的自由,從中習得對人群和地方的新認識。我發(fā)現(xiàn)我可以不屬于任何正式團體或機構,但仍然能夠探詢自己好奇的某些事物?!?/p>

●醉心文學的金陵歲月

1947年,王賡武隨父母從怡保返回他們念茲在茲的中國,考取南京中央大學外文系,教師中最令他尊敬的就是講授大一文學必修課的游壽。盡管游壽的福建口音起初讓王賡武適應了好長一段時間,但他還是慢慢意識到游壽上課的魅力以及一流學者的風范。

今人知道游壽多因其是承襲晚清金石書派的書法名家,而不知她亦是一位文史大家,在詩詞、古文字學、歷史學、考古學等領域均有精深造詣。游壽,字介眉,福建霞浦人,1928年考入南京中央大學中文系,師從國學大師胡小石研習傳統(tǒng)小學、先秦文獻和書法。1932年大學畢業(yè)后,游壽回到福建,在廈門集美師范學校教書,期間與謝冰瑩(冰心)共同創(chuàng)辦詩社和月刊《燈塔》。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游壽先是經胡小石推薦,到位于四川白沙的國立女子師范學院教書,隨后又應曾昭燏邀請,來到位于李莊的國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協(xié)助整理金石拓片等文物。1943年,游壽調入彼時中國最高等級的學術機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擔任善本書庫管理員,不料與所長傅斯年發(fā)生矛盾,負氣出走。1946年,又是在恩師胡小石的舉薦下,游壽回到南京擔任中央圖書館任金石部主任,發(fā)表《唐人卜葬邙洛之風尚》《梁守謙墓志與唐代宦官》《晉黃淳墓表跋》等研究成果,受到學界關注。一年后,游壽轉入南京中央大學中文系任教,王賡武即在此時有緣得以親聞謦欬(qǐng kài。編者注:意謂距離近,可以聽到彼此談笑)。

1949年后,游壽隨丈夫陳幻云從南京到山東,由山東至東北,最終落腳哈爾濱師范學院歷史系,致力于黑龍江和北魏鮮卑文化考古。

當時班上,游壽除了對來自英屬馬來亞的王賡武感興趣外,還對另一位同學錢璱之頗為欣賞。錢璱之出身常州文人世家,祖父乃是晚清民國的江南大儒錢名山,父親是詩人、書法家錢小山,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讀書期間,錢璱之已經顯露出相當才氣,不僅能作舊體詩,書法也受到游壽的公開贊揚。在學寫舊體詩上,王賡武從錢璱之那里獲得不少幫助,雖然后來長期失去聯(lián)系,但青春的友誼令王賡武銘感終生。

從南京中央大學肄業(yè)后,錢璱之回到故鄉(xiāng)常州教書,先后任教于常州師范??茖W校、鎮(zhèn)江師范??茖W校,1983年調任常州教育學院(后并入常州工學院)副院長,曾主編過多部常州地方文化讀本,成為杰出的地方文人。2010年,王賡武有機會造訪常州,通過當?shù)貎S聯(lián)部門的中介,終于和老同學重新聚首,滄海桑田之感溢于言表。三年后,錢璱之因病去世,他昔日教過的學生自費出版了《山高水長——錢璱之先生紀念集》一書,其中收錄了兩張王賡武探望錢璱之時拍攝的照片。

錢璱之一生教書育人、桃李天下,為人謙遜善良、儒雅樸實,對于文化事業(yè)更是熱心付出、不求回報。例如,前些年因《尋找蘇慧廉》而聞名的作家沈迦早年間編有《夏承燾致謝玉岑手札箋釋》,此書能夠出版的關鍵,就得益于錢璱之完好地保存了近80年的夏承燾致謝玉岑的73封信,而且在后學需要時能夠無私讓出。

●融入海外漢學江湖

因為國共內戰(zhàn),王賡武沒等到在南京中央大學完成學業(yè),便不得不在1948年冬天遵照父母意愿返回英屬馬來亞。彼時馬來亞的反殖民情緒和馬來民族主義高漲,作為非本土出生的華人,為了能在馬來亞升讀大學,父親讓王賡武加入了馬來亞國籍,于是王賡武便順利進入新成立的馬來亞大學(后更名為新加坡大學)就讀。

與成名后嚴肅的歷史學者形象迥然不同,大學時代的王賡武是個典型的文藝青年。延續(xù)著此前對于詩歌的興趣,王賡武在學長林必達的幫助和鼓勵下,迅速成長為校園內小有名氣的詩人,并在1950年出版了一本小冊子《脈動》,被當?shù)貓蠹堈J為是新加坡出版的第一本詩集。

不過王賡武在大二結束時,就已明確知道自己對文學理論不感興趣,同時又因為現(xiàn)實中越來越多地遇到即將新成立的馬來亞國家認同問題,才決定要以歷史研究為業(yè),而歷史系的帕金森(Cyril Northcote Parkinson)教授在其中起了決定性作用。王賡武認為自己的學術生涯就是從帕金森教授支持他去香港搜尋關于康有為和孫中山及其追隨者的檔案材料開始的。

在香港的一個月,王賡武除了搜尋文獻,另一個重大收獲就是去初創(chuàng)的新亞書院拜訪了史學大師錢穆。錢穆熱心地鼓勵王賡武從外部視角研究中國歷史,王賡武深有感觸:“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傳統(tǒng)的歷史學者如何應對現(xiàn)代西方學術界?!?/p>

1953年,王賡武受聘為馬來亞大學歷史系助教,同時開始攻讀碩士學位,他碩士論文的題目是兩千年前中國在南海與日俱增的貿易活動,借助閱讀歐洲、日本學者研究中國的著作,王賡武第一次敲開了海外漢學研究的大門。比如法國天才漢學家伯希和的論文《交廣印度兩道考》對他啟發(fā)甚多,“這篇文章令我大開眼界,讓我知道如何詳細闡述1200年前的文本。這樣子的學問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边€有新加坡本地華人學者許云樵、陳育崧也為王賡武的研究提供了很多幫助。

王賡武的碩士導師帕金森教授除了資助王賡武去香港,還幫助他申請英國文化協(xié)會獎學金,奔赴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攻讀博士學位。王賡武因為拿的是馬來亞獎學金,被安排跟隨英國東南亞史的奠基人霍爾教授學習,但英國教育制度給予學生充分的主體性,老師基本放任不管,王賡武只好依靠自學。

王賡武的博士論文《五代時期北方中國的權力結構》奠定了其在中國中古史研究領域的學術地位,而他當初之所以會選擇這個題目,很大程度得益于讀了加拿大漢學家、語言學家蒲立本(Edwin George Pulleyblank)早年的著作《安祿山叛亂的背景》,以及得到英國漢學家、隋唐史專家杜希德(Denis Twitchett)的指導。

為了提高自己的日語水平,王賡武讀博期間參加了日本研究專家羅納德·多爾(Ronald Philip Dore)的研討班,在班上結識了后來因《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一書而在中國走紅的孔飛力(Philip Alden Kuhn),他們一起學習日語,成為要好的朋友。

1957年,王賡武博士畢業(yè)回到馬來亞大學任教,他利用身份優(yōu)勢,以史學為基礎,參考社會科學方法,逐漸將自己的研究方向轉移至東南亞區(qū)域關系史和海外華人群體,從而成就了這一學科領域內的名山事業(yè)。

標簽: 歷史學家 馬來亞大學 中央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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