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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huán)的燈謎真的不通嗎?

時間:2023-01-30 17:46:41    來源:北京晚報    

原標題:賈環(huán)的燈謎真的不通嗎?


(資料圖)

張德斌

元宵節(jié)將至,想起《紅樓夢》中寫節(jié)俗,著墨最多的就是元宵節(jié),其中第二十二回更是用半回書寫了“制燈迷賈政悲讖語”。

這一回中,貴妃娘娘賈元春制了一個燈謎,送出來讓賈府眾姊妹猜,又讓大家各出一個謎語,送進宮去讓她猜。結果,元妃出的謎語,只有迎春和賈環(huán)沒有猜出來;而送進去的謎語,別人的元春都猜了,惟有賈環(huán)的謎語,元春沒有猜,還說這謎語“不通”。

《紅樓夢》整部書里面,涉及謎語的內容不少,但所有謎語,不管書中有沒有給出謎底,唯獨賈環(huán)的謎語得了一個“不通”的考語。這個謎語真的“不通”嗎?圍繞此謎語,作者在字里行間、話里話外又向讀者傳遞了哪些信息?

“不通”還是“不雅”?

……且又聽太監(jiān)說:“三爺說的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guī)Щ貑柸隣斒莻€什么。”眾人聽了,都來看他作的什么,寫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眾人看了,大發(fā)一笑。賈環(huán)只得告訴太監(jiān)說:“一個枕頭,一個獸頭?!碧O(jiān)記了,領茶而去。(《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謎賈政悲讖語”)

說一個謎語“不通”,要么是因為這個謎語的謎面不能“扣合”謎底,兩者之間沒有對應關系,或者對應關系生硬、牽強,不“巧”;要么是因為謎面雖然能“扣合”謎底,但是謎底不唯一,即有多個符合謎面描述的謎底。

賈環(huán)的謎語是這樣嗎?我們知道古人尤其是北方人炕上所用的枕頭,是長條形、兩頭見方的,一頭四個“角”,說其共有“八個角”完全準確。獸頭是螭吻的俗稱,傳說龍生九子,螭吻即為其一。螭吻頭上有兩個犄角,賈環(huán)說它“有角只兩根”,何錯之有?“坐”在“床上”而有八個“角”的,只有枕頭;“蹲”在“房上”而有兩個“角”的,只有獸頭——怎么就“不通”了呢?

平心而論,賈環(huán)的謎語不乏可圈可點之處。首先,他的謎語是眾人謎語中唯一的“雙謎”。所謂“雙謎”,是謎語中一個特殊的類別,這種謎語有兩個謎底。其次,這個謎語的謎面兩句話雖然質樸無文、比較鄙俗,但是“根”、“蹲”兩個字仍然中規(guī)中矩地押著上平“十三元”的韻。這說明他“天天念書”,還是下了工夫的。反倒是書中其他幾位辭藻華麗、貌似工巧的謎語詩,卻大多犯了“出韻”、“借韻”的毛病。如迎春詩中的“逢”屬上平“二冬”,“窮”、“同”卻屬上平“一東”;惜春詩中的“經(jīng)”屬下平“九青”,“成”、“明”卻屬下平“八庚”;寶釵詩中“煙”、“緣”、“年”、“遷”屬下平“一先”,“添”卻屬下平“十四鹽”;賈政謎語中的“硬”、“應”分屬去聲“二十四敬”與去聲“二十五徑”。把韻全都押對的只有元春、探春和賈環(huán)。

賈環(huán)的謎語與其他幾位的相比,區(qū)別不是別的什么,而在于文辭是否華美富麗、語言是否豐贍俊逸。但是這不屬于“通不通”的范疇,而屬于“雅不雅”的范疇。

有學者已經(jīng)指出,賈環(huán)的謎語與至今仍流傳在民間的有關枕頭和獸頭的謎語表現(xiàn)手法如出一轍,如《山東謎語》里收的“枕頭”謎:“一只小羊八只角,日里放了夜里捉”。以及《河南謎語》里收的“獸頭”謎:“兄弟兩個一條街,干看著不得挨”。

不過,由于語言風格的巨大差異,把賈環(huán)的謎語跟元、迎、探、惜等人的謎語擺在一起,確實有一種水牛闖進白天鵝群中的不和諧感。令人詫異、發(fā)人深思的是,作為出身于賈府這么一個“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詩禮簪纓之族”,“天天念書”的“主子”、“少爺”,年僅七八歲的賈環(huán),為什么一開口竟然都是充滿勞動階層色彩、市井味濃厚的語言呢?

賈環(huán)的“一把辛酸淚”

賈環(huán)在《紅樓夢》中第一次被提及,是在第二回——

子興道:“政公既有玉兒之后,其妾又生了一個,倒不知其好歹?!?/p>

相比他的兩哥一姐,賈環(huán)不但得到的筆墨最少,而且其評價——“倒不知其好歹”——與其說中性,不如說透著一股不屑的味道。然后在接下來的二十回書中,賈環(huán)就跟空氣一樣,完全看不見影子,也沒有任何人再提到他。

——林黛玉進賈府,賈母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蓖醴蛉讼蛄主煊窠榻B家里情況:“你三個姊妹倒都極好……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賈府日常生活中舉足輕重的兩大人物,誰都不提賈環(huán)。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元妃省親,元妃心心念念的是“寶玉因何不見”。小太監(jiān)引寶玉進來后,元妃“命他近前,攜手攬于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長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睉z愛之情溢于言表?!霸河置原偹纸鹉挼任?,賜與寶玉并賈蘭?!痹B輩分比賈環(huán)低、年齡比賈環(huán)小的賈蘭都想到了,可就是沒想起賈環(huán)。賈環(huán)去哪兒了?——書中寫的是“賈環(huán)從年內染病未痊,自有閑處調養(yǎng),故亦無傳”。

正所謂“真事隱”、“假語存”。賈環(huán)是真的“從年內染病未痊”嗎?非也。著書人生怕讀者誤解,故而馬上又寫了這么一段:“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卻都是閑時。賈環(huán)也過來頑,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huán)見了也要頑。”這也就是元妃省親后兩三天之內的事。怎么元妃一來,賈環(huán)就病倒;元妃剛走,賈環(huán)病就好了,而且壓根兒就不像生過病的樣子?再者,如果是賈寶玉“染病未痊”,元妃也會像這樣不聞不問嗎?

也是在這一回,賈環(huán)跟鶯兒“趕圍棋作耍”,輸了耍賴,被鶯兒搶白了幾句:“一個作爺?shù)?,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兒我和寶二爺玩,他輸了那些,也沒著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边@正戳到了賈環(huán)的痛處,“賈環(huán)道:‘我拿什么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yǎng)的?!f著,便哭了?!泵髅魇撬约核Y嚵?,他卻比誰都委屈——如果條件夠優(yōu)越,誰愿意為幾個小錢爭得臉紅脖子粗?

賈寶玉與賈環(huán)同為賈政之子、賈母之孫,卻因為一系嫡出、一系庶出,待遇可謂有天壤之別。寶玉的日常穿著是這樣的——

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fā),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紅樓夢》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那么,有誰記得賈環(huán)第一次出場時是什么穿著打扮嗎?沒人記得,因為書中對此只字未提。后文又說“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看看賈環(huán),人物委瑣、舉止荒疏”。

說到賈環(huán)“舉止荒疏”,就不能不說說他的生活環(huán)境與教育條件。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shù)千字在腹內了”。而賈環(huán)所受的教育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可巧王夫人見賈環(huán)下了學,便命他來抄個《金剛咒》唪誦唪誦。”

賈寶玉小時候的生活條件是“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教引嬤嬤,除貼身掌管釵釧盥沐兩個丫鬟外,另有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元妃省親后,賈寶玉跟眾姊妹一起搬進大觀園,單獨住在怡紅院,居住環(huán)境富麗、優(yōu)雅、有詩意。賈環(huán)顯然一直都是跟他生母趙姨娘一起住在“東小院”里,大觀園建好并經(jīng)過省親之后,他也沒有住進去的資格。

趙姨娘雖然生了探春、賈環(huán)這兩個“主子”,她自己的身份卻仍是“奴才”,趙姨娘處在這樣的地位,其心情可想而知,她焉能給賈環(huán)提供什么高雅的啟蒙教育?

曹雪芹沒有偏愛

在一個社會圈子中,人們對某個特定對象的態(tài)度,主要取決于這個圈子中最有話語權的人。

在元妃省親這一回書中,賈元春已經(jīng)通過她的一系列言行向所有人昭示:她對賈寶玉和賈環(huán)這兩個弟弟的態(tài)度是火與冰兩個極端。然而,似乎覺得這樣還不過癮,元妃在結束省親回宮之前,又通過“上元節(jié)賜物”,人為地把賈府上下人等分成十個等級,幾乎直接將賈環(huán)擺在仆役之列,從而對賈環(huán)的自尊心進行了一波殺傷力極大的“降維打擊”——

第一等是賈母,“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福壽綿長’宮綢四匹,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魚’銀錁十錠?!?/p>

第二等邢夫人、王夫人,“只減了如意、拐、珠四樣。”

第三等賈敬、賈赦、賈政等,“每分御制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金、銀爵各二只,表禮按前?!?/p>

第四等寶釵、黛玉諸姊妹等,“每人新書一部,寶硯一方,新樣格式金銀錁二對。寶玉亦同此?!?/p>

第五等賈蘭“金銀項圈二個,金銀錁二對?!?/p>

第六等尤氏、李紈、鳳姐等,“皆金銀錁四錠,表禮四端?!?/p>

第七等“表禮二十四端,清錢一百串,是賜與賈母、王夫人及諸姊妹房中奶娘眾丫鬟的?!?/p>

第八等賈珍、賈璉、賈環(huán)、賈蓉等,“皆是表禮一分,金錁一雙?!?/p>

第九等“其余彩緞百端,金銀千兩,御酒華筵,是賜東西兩府凡園中管理工程、陳設、答應及司戲、掌燈諸人的?!?/p>

第十等“外有清錢五百串,是賜廚役、優(yōu)伶、百戲、雜行人丁的?!?/p>

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元妃把賈珍、賈璉、賈環(huán)、賈蓉這四位堂兄弟叔侄不倫不類地劃到了一堆(賈珍還是賈府名義上的“族長”),赫然排在一幫“奶娘、丫鬟”之后。賈環(huán)作為賈寶玉的同父異母兄弟(也是元妃的同父異母兄弟),竟然比賈寶玉低四等,且比他的侄子賈蘭還低三等。于是他也就只能與“東西兩府凡園中管理工程、陳設、答應及司戲、掌燈諸人”,以及“廚役、優(yōu)伶、百戲、雜行人丁”為伍了。他學到這些“下等人”的語言風格,不是很自然的結果嗎?

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提到,“有些人看到和他們相等的他人占著便宜,心中就充滿了不平情緒,企圖同樣達到平等的境界?!倍@正是產(chǎn)生革命的原因之一。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在《不平等的代價》中指出:“1%的少數(shù)群體雖然享受著最好的住房、最好的教育、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生活方式,但是他們的命運是與那99%的大多數(shù)人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的??v觀歷史,這些1%的群體最終都會明白這一道理,只不過他們常常明白得太晚了?!?/p>

每一個孩子曾經(jīng)都是天使,是復雜的環(huán)境讓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都t樓夢》之所以偉大,正是因為曹雪芹絕不僅僅把賈環(huán)(以及他的母親趙姨娘)簡單當做“壞人”來刻畫。當他把寶玉、探春和賈環(huán)放在一起描寫的時候,也并沒有對誰有所偏愛。當曹雪芹在“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際寫下這部“離合悲歡炎涼世態(tài)”的故事時,他懷抱著的是“愧則有馀,悔又無益”的心情。他的“愧”、“悔”是針對書中所有人和事的,正如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所說:“登上最高的山頂?shù)娜?,他嘲笑一切‘扮演的悲劇’和‘實際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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